有句话叫做：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爬完!
是的，当年我就是这样义无反顾选择了医学。犹记得当时入学时，我们站着整齐的队伍，穿着代表神圣的白大衣，对着希波克拉底庄严宣誓：
我志愿献身医学，热爱祖国，忠于人民，恪守医德，尊师守纪，刻苦钻研，孜孜不倦，精益求精，全面发展。
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，助健康之完美，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。救死扶伤，不辞艰辛，执着追求，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！
职业生涯中，我去过病人周转率极高、累到无法喘息的急诊，到过又脏又累却也有欢乐的妇产科，也进入过压力超高、让人精神几度崩溃的地方ICU。
一直以来，我都兢兢业业，尽心尽力努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，我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和抱负，我只想安安心心踏踏实实做个普通平凡的行医者，看见患者康复，听到他们发自肺腑的感谢我就已经很满足。可是现实，却让我在这条道上摔了一个大跟头。
那一年，我在ICU当责任护士，因为几轮夜班下来，护士长觉得以我的能力可以承担更重的病人，护理组长也觉得可以安排我上一下试试。
当时，我心里是非常抵触的，为什么？就像很多科室一样，我们宁愿一个人照看15个二级护理的病人，也不愿意照顾一个危重病人。一个危重病人，身上布满了管道，PICC、胃管、引流管、尿管、picco，还有各种仪器，呼吸机、心电监护、CRRT或者CBP，如果没有强大的理论做支撑和强有力的技能水平，很难在短时间就能胜任这样的班，毕竟这对一个人的考验太大了，搞不好病人分分钟会挂掉。
因为推辞不过，护士长又搬来护理部人员，说了一堆寄予厚望的话，我只好接手。护理组长说，你只要照看这一个最重的病人就好了，其他的我们来。
这位病人是一位70高龄的退休处级干部，因为呼吸衰竭转入ICU，基础疾病为肝硬化消化道大出血。那天，病人的液体量很大，但持续无尿液引出，就暂停右美托咪啶镇静药，使用2次速尿均没有明显效果，监测血肌酐急速飙升，很快就达到了警戒值，不得不进行床边CRRT治疗。
血滤机顺利运转之后，有护士小A换我去吃饭，长长的夜，考验着体力和精力，就算不饿也要使劲吃，不然根本不可能坚持下来。
没想到这个中间时差出现了问题。小A看管病人的过程中，病人的一个女儿刚从美国回来，想看看自己的母亲。按照规定，不在探视时间，是不允许病人家属进入ICU的。可是，病人的这个女儿很执着，跟小A说看看就走，家里离得远，来一趟特别不容易，还有两个正在备考大学的孩子，一摊子的事情需要料理，并且她还保证，出了任何事情都自己兜着。
小A心软了，觉得情况特殊，就把病人女儿放了进来。当时病人需要血滤，就暂停了镇静药物。病人女儿看到自己的母亲在监护室是这样一种情景，紧跟着眼泪就掉下来了，并顺手解掉了约束带，小A忙着换液体、抽血做血气分析，一时没有注意到，又因为各种仪器的影响，病人突然烦躁起来，双手挥舞直接硬生生将暂时放松牵引的三腔二囊管扯了下来。
结果可想而知，本来已经控制的消化道大出血再次喷发，血液从病人的鼻腔和口腔喷涌而出，瞬间心电监护、呼吸机、血滤机此起彼伏报警，所有值班人员赶来抢救，包括正在吃饭的我们。
对于上CRRT的病人来说，出现顽固性低血压的最常见也是最棘手的问题，严重的很可能导致病人一命呜呼。因当时知识储备并不足以应对如此复杂的病情，我只能调低血滤速度，减少血滤量，处理急症。
但因复杂病例的治疗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过程，相对于生命来说，升压、补充血容量、止血、约束甚至镇静都抢救措施等等都排在了最前面。
遗憾的是，病人最终因休克导致DIC，进而全身脏器功能衰竭而死亡。那一刻，病人的眼神是浑浊的，没有聚焦点，却在停止呼吸之后慢慢滑落两滴泪水，那种感觉让人很无助和无力。
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结束了，病人的女儿却不干了，硬要找我们算账，说是护士的疏忽造成的，小A没有尽到告知义务，我没有尽到管床护士责任。
主任试图跟家属协商解决，结果被病人的女儿喷得满身唾沫星子，硬说科室包庇，科室抢救不力，导致悲剧发生，这样的医生护士就不配呆在医院。
我和小A没有办法呆在医院，只好请假。但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，我们还是在宿舍被患者的女儿揪了出来，她的目的有两个：赔钱和道歉，不然休想再干这一行。
护士长和科主任知道了以后，急忙赶到现场维持秩序和调解。病人女儿不依不饶，主任直接当场拍了桌子：你们怎么可以如此对待一个新入行的护士？
这件事情并不是她的错！为什么一定要置她于死地。她们一个月到手才一两千，你们一顿饭都不止这些了！可是她们还是尽职尽责，从来没有怨言！换作是你的女儿你愿意吗？
主任的话掷地有声，字字灼心，两行泪水从疲惫的双眼中流出，这个在ICU历练多年的女强人，终是无法在自己的下属被人无缘无故欺负时保持淡定和优雅。
不知道是主任的话打动了病人的女儿，还是她良心未泯，这件风波很快归于平静，再也没有人找过我们的茬。
这件事情给我的打击很大，连带着头顶的蓝天都布满了阴云。那几天，我上班几乎没有任何精神，对任何事情也提不起兴趣，经常处于失神状态，感觉医学不是神话，救不了水深火热中的病人，而我自己也无法面对那个最终无法合上的眼神。
更让我心灰意冷的是病人家属的出尔反尔，她竟然可以把自己之前信誓旦旦的包票忘得一干二净。
小A受不了这种刺激，毅然决然选择了辞职。看着她背起行囊，义无反顾踏出宿舍大门的时候，我的心跟着沉到了谷底。小A走了，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，跟病人的家属斗争吗？
我递交了辞呈，护士长很意外，怎么劝我都没有效果。最后，她急了，“嚯”地一声站了起来，身后的椅子应声倒下，发出巨大的声响，“你就这点出息，这条路上哪一个医生护士不是一边哭泣着一边努力前行。当年，我也给病人打错过针，那时候大会小会批斗我，又是罚款又是写保证，可是我挺了过来！
你看主任，现在被很多人尊重，可是当年的她一样处在水深火热中，每天24小时呆在医院，查房、写病历，还被病人家属绑架到过家里，被家属扔过浆糊和大便，医闹的时候被人从五楼一直扛到一楼，可是她一样挺过来了啊！”
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辞职触动了护士长柔软的内心，让她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和同行的处境，声泪俱下、恨铁不成钢。反正，我收回了辞职信，因为我突然觉得，行医的路上不止我一个人，还有那么多可敬可爱的同事一起前行。
但ICU的累是常人无法体会的，ICU的医护也是人，高强度的工作常常压的人喘不过气来。尤其是深夜，办公室的电话夺命连环call，一直响个不停，各科第一句话永远是有床吗。然后推着病床就到了ICU，普通病房的医护如释重负，但ICU的医护却只能整夜整夜都在奔波，连眯一下眼睛、打个哈欠都不行，病人的生死，全在一念之间，一个失误，一个疏忽，往往会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。
二三十岁的年纪，熬得人不人鬼不鬼，有时候大家实在撑不下了，就彼此安慰，然后在无人的深夜抱头痛哭。哭过之后，又互相鼓励，继续工作。
以前，经常被熟人夸胆大，只是现实生活中，我们依然无法淡定的观看车祸现场，无法忍受虐待儿童和老人的视频。值班时总是碰到各种危重病人，大脑本能反应就是撸袖子上，那感觉就是穿上了白衣就像换上了超人的小裤衩，分分钟冲在最前面，逆行的路上除了消防员，还有医护。
当日子成为旧照片，当旧照片成为回忆，当回忆充满血雨腥风间或夹杂着人情冷暖及某个瞬间的感动，在我们内心烙下永不褪色的印，我们依然负重前行，蹒跚走在救死扶伤的路上，沿途既有坎坷崎岖，也可能满布荆棘，我们知道路的尽头没有雅典，没有罗马，甚至也没有鲜花和掌声，可是我们还是固执的一步一步向前，只为了那曾经的信仰和责任。
莱昂纳德·科恩说：万物皆有裂痕，那是光进来的地方。医护的光就是病人的康复和肯定。
传说，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，生下来就在天空中飞啊飞，累了，就在空中睡觉；它一生只落地一次，那就是它死的时候…..
医学路上执着的我们，是不是就是这样一种鸟呢？
据说雪崩之前，没有一朵雪花是无辜的，祈愿医学路上多一些宽容，而不是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压垮一个又一个医护，导致团队雪崩。
作者：逆风飞扬 护士长医来er趣科普作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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